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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雨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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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雨荷

時間已至四月下旬,柔風掠湖,荷香陣陣。

碧桃把快要踩入繡鞋底兒的衣裙提溜起一點兒,由初曉扶著上了小舟。長蒿一撐到底,舟身輕搖,順水蜿蜒,漾漾一池荷花,風擺荷葉,露珠搖光,若然入了旁人的眼,便是極悠閑的一副蓮動漁舟畫兒。

初曉執了紙傘擋傾了滿身的日光,沖池邊柳樹下的奉紫招招手,神情很是歡快。

自與皇帝交付心意之後,碧桃就讓蕓香去替下了奉紫,伺候小承景讀書。一則蕓香是皇帝的人,能力不差,也可以信的過;二則,她又習慣了奉紫的謹慎細膩,沒她在身側頗為不習慣。她把這話告訴皇帝,皇帝沒有不應的。

各宮裏他都有安插人手,這也與皇帝的疑心病有關,或者說是為了更好的收聚消息,掌控全局。但是碧桃這兒,如今便沒有這個必要了。

初曉好動,一邊打著傘,一邊還伸手去撩水,口中問:“主子怎麽突然想要泛舟了?”

能有甚麽,還不是宮裏日子過的無聊喏。“總不能整日關在翊坤宮裏。”她道。

手背遮在額發上,她擡眼看天,藍天白雲。藍是如嬰兒出生時的嫩藍,仿佛輕輕一戳就要破了開去,白是牛奶稠潑的乳白,倘若從裏頭滴下雨,許是奶香四溢也說不定呢。

這樣想著,她又想起了正念書的小承景,心裏柔化開,她彎眼笑道:“等承景下了學,叫人把他接來罷。”

初曉應聲:“小主子這幾日寢宮學堂兩邊跑,沒個歇的時候,奴婢瞧著都辛苦。”

“也不過幾日,”碧桃笑,“我倒讓他去多玩會兒呢,他自己不樂意。對著那一騾車的玩具皺著眉頭,十足小老頭的樣子。”

“可見小主子長大了必是沈穩的。”初曉笑嘻嘻的接口。

“現在還是個孩子呢,”碧桃伸出指頭比劃了一下高度,“再長大一點,也是年少。少年就該有少年的樣子。”

初曉停了撩水的手,略有些茫然的思考:“少年的樣兒……”

“春日游,杏花吹滿頭,陌上誰家年少,逐風流——”碧桃粉面兒迎了光,笑如春花,“我兒當做迷倒萬千少女的風流少年才是。”

初曉:“……詞聽上去挺美,可是主子……”無論是您的動機還是過程,都不是很純的樣子怎麽回事。

碧桃沒答,她從高低的荷葉間看去時,被一朵盛放的紅蓮引住了目光。那一莖荷梗上仰開的花瓣錯落有致,花央是被雨水洗凈了的魚肚白,濃露似的粉艷由心裏流墜在花瓣兒尖尖,明艷欲滴。

她看的錯不開眼,索性花離的不遠,她扶著舟欄,探身去掐。

恰斜刺裏伸出來一只手,同是十指敷了如火焰色澤的蔻丹,一個欲折莖幹,一個欲掐花身,粼粼池水中倒映著,如幾尾游動爭食的紅鯉。碧桃擡眼兒,對上亦是別腰探出舟身的貞寶林。對方一雙含情目裏略顯詫異,繼而是躊躇,然後碧桃察覺到花上與她較真的力道松了松。

她順勢折下,對其嫣然一笑。

舟上的其她女人被叢叢碧葉粉荷擋著,還不曾看清碧桃的面容,看見貞寶林空手轉了回去,不免問她:“咦,你不是說喜歡那朵紅蓮,怎的又不要了?”

待她們看見遮天的蓮花入了碧桃懷中,先是一楞,接著告罪道:“舟上不好行禮,請貴妃娘娘見諒。”除了貞寶林,還有榮寶林和平修儀,但遙遙又可見舟船行來,想是分舟采蓮玩兒來了。

碧桃嗅過蓮花的清芬,下顎微擡看她們一眼,悠然道了句:“無妨。”

芊芊玉手撥了撥水面,水珠躍動,貞寶林笑了笑,偏頭輕聲道:“妾身適才再一想,見天兒賞荷采蓮,這荷花早看膩了,反不如水花清亮。因此沒了摘花的興致。”話似玩笑,但與碧桃相視的目光卻是透著涼意。

她旋即低頭,如星子的光芒隱入額發掩的暗影裏,一下一下的撥弄著池水,透露出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。

紅蓮開在瓜子兒似的臉蛋兒一側,綠莖沿白膩的頸兒伏貼在薄衫心口,襯的碧桃愈發明媚動人,她歪了歪頭,笑裏如凈如澄:“沒有荷花襯著,水花濺進溝渠裏,也不過是堆淤泥罷了。”

她這樣子,倒像足了荷花精。靈動而嬌甜,澄然而嫵媚。仿佛再找不著更合這紅蓮的美人兒了。

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,無論拿什麽名貴的、清麗的、雅致的花兒與她比襯,都會讓人覺得,也只有她能引的去那一縷花魂。換了別人,只有以人襯花的份兒。

貞寶林聽後力道一重,撩起的水花大了些,濺了幾滴在衣襟上,她蹙了蹙眉。

“本宮還沒恭喜榮寶林呢,”碧桃素來不是有耐心肯在這些話中鋪陳陷阱的,話畢便轉了向,“聽說皇上升了你至正六品才人的位置。”皇帝自是守諾沒有召幸她,不過無緣無故,也不知為什麽就拉拔了她一個。平日裏的賞賜也不見少,可謂是在她之下宮中所說“得寵”的一個。

讓看好貞寶林的人都大跌眼鏡。

但更讓她好奇的是,她不曾從榮寶林身上感受到敵意。

一般來說,得寵之後會想更得寵,有她在前面擋著,這些女人不管懼不懼她,恐怕都恨不得立時就將自己推下萬丈懸崖,取而代之。那樣不甘咬牙的眼神,她沒有在榮寶林眼中見到過。

“托娘娘鴻福。”榮寶林依舊是往常那般笑,不經雕琢,甚至露出了一溜兒潔白的牙齒。不過看她想了半天兒才想起這回應的謙辭,足可見其不擅長這般交流。

不過,既是武將出身,要人家文縐縐的說話,確實挺難為人的。皇後和宜貴人那一家,大概是早做了送入皇家的打算,因而才往這方面培養起來。更何況兩家差距也不小。

凡事因人而異。

邊上的平修儀本是觀荷,聽到這對答溫言笑語:“咱們這晉一兩級哪有甚麽可恭喜的,反是貴妃娘娘,妾身聽說皇上近幾個月不是歇在養心殿,就是歇在翊坤宮,這可不是娘娘的大喜?”

“哦?”碧桃挑了細眉。那表情十足是在和她們說:皇帝歇在她那兒有什麽好恭喜的,難道不是常事?

平修儀嘴角的弧度落下來點兒,仍是接著道:“想來不出多久,這宮裏又能再添個皇子皇女了。”

誰不知道貴妃雖是占了皇上大部分時間,至今膝下卻只有五皇子一人,雖是皇子,到底單薄。更何況過了兩三年都沒有動靜,誰知是不是她上回早產傷了身子,再調養不過來呢。因此平修儀這話,稱得上是刻意的嘲諷。

但是這對於提倡獨生子女的現代人來說,實在沒有什麽殺傷力。又不是毛爺爺那時候,生一窩十數個好當光榮母親。兒女雙全自然好,只有一個可疼的也沒什麽。

碧桃覺得這話不好回,難道要她說“托你吉言”或者是“反正你肯定生不出來了”?索性初曉的炮仗性子解救了她。

初曉睜溜了杏眼看平修儀,有點生氣,又有幾分嘲笑:“奴婢聽了修儀娘娘這話還當是趕集呢,早了能搶個好地段。修儀娘娘放心吧,您就是眼巴巴的趁早兒恭賀了,恐怕也沾不去我家娘娘的喜氣。”

碧桃看她那一臉“你別癡心妄想了”的孩子氣,再看平修儀被一個宮女駁後難看的臉色,心裏大樂。

要是貴妃說出來,她自然不能多說什麽,可自己好歹是九嬪之一,任一個宮女駁了面子,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。

“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宮女!”平修儀先是感嘆,接著沈了聲,“貴妃娘娘素來禦下有方,倘若由的這宮女言行無狀頂撞宮妃,豈不有損娘娘顏面?”

“初曉,”碧桃終於出聲,但不待平修儀氣順,就聽她又意態閑閑地道,“光顧著和人說話,傘都拿歪了。本宮的皮膚若教它曬紅了。你如何擔待的起?”

問罪還是問罪,但這內容就全然不是一回事兒。

“娘娘恕罪,娘娘恕罪,奴婢這就將傘擺的正正兒的。”初曉惶恐般的回了話,面上的表情卻是笑嘻嘻不當一回事兒的。

沒多一會兒,她探頭到傘外,感覺這天兒濃沈下來,周圍景致有種暗裏帶光的亮堂,像是要下雨的情形。她正準備和娘娘說,就被人截了功夫。

因見這主仆二人,是拿平修儀當碟菜兒忽視了。和平修儀有隙的貞寶林竟幫襯起她來:“主子娘娘沒叫答話,按宮規宮女是不得擅自回話的。貴妃娘娘既掌了宮權,恐怕比咱們還要熟識些。若然這回不能公證處之,旁人以後怎能信服?”

貞寶林不想和碧桃直接對上,這是借著平修儀當擋箭牌呢。

碧桃覷了貞寶林一眼,輕描淡寫地道。“平修儀既然不能平心靜氣,這平字的封號想必是當不起了。”言下之意,是有奪了平修儀封號的意思。

她倒是能按著貞寶林想的把箭投到平修儀身上,但這箭靶可不是個死物。

平修儀雖是不滿貴妃,但是對幫她的貞寶林更沒好感。就好比跌了個跤才站起來,又被人推到了眾人面前當笑料一般。她狠瞪了貞寶林一眼。

貞寶林兩次沒討著好兒,總算肯住嘴了。

這也就是元霜不在,要是元霜在她身邊,就不會放她這樣肆無忌憚的和碧桃對上。

倒是初曉終於逮著個空兒,剛和主子說了一句:“娘娘,奴婢瞧這天兒似是要下雨,咱們先行……”豆大的雨點就劈裏啪啦的落下來。

再擡頭,果然已經是烏壓壓的一片陰雲,布滿了天際。

夏日的天就像小孩的臉兒,說變就變。碧桃還算有傘能擋個一二,那三人因舟小的緣故,都沒婢女在旁邊伺候,不多會兒就兜頭淋了個遍。就是宮人將小舟撐的飛快,也抵不住滿天空瓢潑的水呀。

然而碧桃這傘是遮陽的,普通紙傘當然沒有油紙傘那樣防水。再加上電閃雷鳴,大雨滂沱,這場雷陣雨降下來,早晚要水滴傘破的。等她小心著腳下,提裙上了岸,莫名感到斜飛進傘下的雨珠子少了很多。鬢發松散,有幾縷濕嗒嗒的貼在頰邊,難受的很。她擡手正要弄了去,已有人替她捋到了耳後。

這讓她想起初入宮的那個春天,也是在眾人面前,也是有人幫她舒順了發絲兒。

她擡頭,正撞進雙目如點漆的眸子裏,那裏已不如最初那般有著看不透的幽深沈郁,她能清楚的從裏面看見自己的倒影。華裳打濕了正是貼身,寥寥幾筆勾了輪廓,烏絲松亂,粉面兒瑩水,懷中本是艷艷的紅蓮靡軟了花瓣兒,情狀有些狼狽。但她唇邊卻揚起笑花兒,一如初曉剛登舟時與人揮手那般歡快。

皇帝也笑了,他撐著傘罩在碧桃頭上,讓奉紫將手裏的披風將她圍嚴實了:“別著了涼。”

碧桃正要答話,腿上猝不及防被個綿軟軟的小身子抱住了:“娘不冷。”小人兒抱的地方暖烘烘的,確實不冷。碧桃摸了摸承景的小腦袋瓜,笑的感動而歡喜:“嗯,很暖和。”

這一家三口和樂的模樣,險要刺瞎了陸續上岸的那些妃嬪的眼。

先不說小皇子,就這雷雨天,她們也是濕了衣服,受了雷鳴驚怕,怎麽皇上就不過問她們一句?便是集體向的敷衍敷衍也好啊,竟成了個透明人。一時之間,這後宮裏的怨氣積聚,都要將這天兒給沖破了。

碧桃斜眼餘光掃了那些忙不疊請安的妃嬪,笑看皇帝:“皇上怎麽和承景一起來了?”

“朕去接承景下學,碰上宮女說奉了你的命令。本想和你一起賞荷,可惜了。”皇帝惋惜道。小女人大多時候都懶在宮裏不肯出門,除了夏天乘涼,賞荷的興致還是頭一次興。

“還有下回呢。”她彎眉一笑,接著促狹道,“今兒這花都被打蔫兒了,不過,還有如花的美人兒在嘛——”她眼波流轉,盈盈去向眾妃嬪處。

皇帝像是這才想起來那一群如花似玉巴巴兒看著他的美人兒,雖然如今已成了落湯美人。他揮手叫了起,話裏帶了不可抗拒的威嚴:“都早點回去罷。”

這就算打發了。

碧桃牽著小承景,笑的像吃了蜜的甜。唔,情敵來襲,親自披掛上陣實屬下策,讓男人自行解決方才貼心。

眾人就是再不甘願,聖上金口諭旨,也不能不服從。況且就這被琳的落湯雞的模樣,她們也實在沒勇氣在皇上跟前拋媚眼兒。

一朵朵傘花撐開在雨幕裏,繼而四散。

貞寶林看著那三人坐上明黃轎攆,頂上的華蓋辟開一方天地,風雨不侵。裏頭是幹燥溫暖的氣息,而外面,在她的周遭,卻是濕冷的讓人寒顫。

“為什麽她會這般幸運……”她話裏帶了迷茫。

元霜本在岸上等著,一見下雨便尋了近的宮殿要來了雨具。她撐開竹骨的油紙傘,遮在主子上方,嘩嘩的雨聲顯得她平日清冷的聲線都急促了不少:“主子,咱們回宮罷。”

“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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